（本文为林屋公子《周朝八百年》系列037）

通过前文分析，我们知道，纣王的形象是历史文献不断层累出来的。而在《封神演义》里，纣王还算不上第一大反派，他在执政前期还大体算是明君，只不过对女娲神像动了邪念，以致遭到女娲娘娘的报复，被妖狐妲己魅惑才一步步走向堕落的道路；而事后女娲又把妲己当替罪羊灭口。那么，历史上究竟有没有妲己这个人物，她的形象又是怎么一点点变成狐狸精的呢？

首先，在商代甲骨文里，没有帝辛妻子的记载。关于帝辛妻子的原始资料，最早有记载的是《尚书·牧誓》，在牧野之战前周武王提到纣王的一个罪名是“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”，还是“牝鸡司晨”这个成语的出处；还有《逸周书·克殷解》说商纣王自焚后，两个王妃也自缢而死；但周武王却非常痛恨她们，仍然对准她们的尸体射了三箭，而且用轻吕剑刺她们的尸体；在用黄钺砍下纣王首级后，又用黑钺砍下了她们的首级。

这样看来，纣王应该有两个宠妃，充当了“助纣为虐”的角色，所以才遭到武王这么大的怨念，但并非仅仅是“红颜祸水”的角色；因为这条“今商王受惟妇言是用”，在似乎商代也并不算什么大错。在前面介绍的殷商历史中，我们就提到商朝不少妇女参与祭祀、军事等政务，像商王武丁时期的妇好、妇妌等等。其实不要说商代妇女地位高，就连周代妇女地位也不低，西周金文就有一个周王后“王姜”也频繁参与政事。

妲己的名字最早见诸史料是在春秋战国时期。《国语·晋语》中，提到春秋前期晋献公讨伐骊戎，得到骊戎女骊姬非常宠幸。此时大夫史苏就讲起了历史故事，他说，曾经夏桀攻打有施得到妺喜，然后妺喜就勾结伊尹灭亡夏朝；之后商纣又攻打有苏得到妲己，然后妲己就勾结胶鬲勾结灭亡商朝；后来周幽王攻打有褒得到褒姒，然后褒姒就勾结虢石父灭亡了西周。那么，君上您现在得到了骊姬，晋国不就很危险了吗？

史苏的言论可以视为“红颜祸水论”的开始，把三代的灭亡简单归纳于君王宠幸女人，而且最关键的是，这些女人出身都是不高贵的战俘，这大概是周武王指责商纣的真正原因。“妲己亡商”这个形象开始走向人心，在之后《吕氏春秋》周武王的评价中，纣王与妲己就有了一“昏”一“乱”的角色分工：“商王大乱，沉于酒德，辟远箕子，爰近姑与息。妲己为政，赏罚无方，不用法式，杀三不辜，民大不服。守法之臣，出奔周国。”比《牧誓》更加细化。

至此，我们可以发现，西周初年的文献里，纣王似乎有两个无名宠妃；但在春秋战国的文献里，只了突出一个叫“妲己”的宠妃，“妲己”是否是真名也不得而知了。

妲己为什么叫妲己？这个也可以说说。在周代女子的称呼里，一般是氏+姓+名的结构。妲己来自有苏氏（今河南温县），她的父氏就是“苏”；苏国是祝融之后，国姓是祝融八姓之一的“己”姓，所以妲己的姓就是“己”；至于“妲”大概是她的名字。所以按照当时习惯，“苏妲己”“妲己”应该叫“苏己妲”“己妲”才更妥当。除非“妲”字来自“妇”字的讹传，那么“妇己”类似“妇好”“妇妌”，倒也说得过去。姓与氏的区别这里就不多赘述了。

西汉大儒刘向编了一部《列女传》，为从古至今的各类女子作传。当时汉成帝宠幸赵飞燕姐妹，所以刘向编这部书，就有劝讽汉成帝的目的，而妲己就被作为反面典型，狠狠地渲染了一笔。在《列女传》里，纣王“设炮烙”（《韩非子》）和“杀比干而观其心”（《吕氏春秋》）都成了妲己的怂恿，妲己还说了句名言“吾闻圣人之心有七窍”，总之，纣王已经是“妲己之所誉贵之，妲己之所憎诛之”了。

可见，在《列女传》里，妲己的罪恶已经隐隐有超过纣王的态势了。不过，妲己的形象还是个人，不是什么狐狸精。

“狐狸”其实应该是“狐”和“狸”两种动物，当然我们一般说的“狐狸”都是指“狐”（fox）。不过，在先秦秦汉时期，“狐”更多是一种瑞兽的形象。最有名的就是《吴越春秋》里，大禹在涂山见到了九尾白狐，他说“白者，吾之服也。其九尾者，王之证也”，于是大禹就娶了涂山氏之女为妻。《说文解字》更是高度评价为“狐有三德”，哪三德？第一德，“其色中和”，中庸之道；第二德，“小前大后”，尊卑有序；第三德，“死则首丘”，不忘根本。

白狐之所以这样被尊崇，很大程度来由于其繁殖力象征，《诗经·齐风·南山》就说：“南山崔崔，雄狐绥绥。鲁道有荡，齐子由归。既曰归止，曷又怀止。”但这个象征后来却与淫荡联系起来。东晋干宝的《搜神记》引《名山记》就说：“狐者，先古之淫妇也，其名曰阿紫，化而为狐，故其怪多自称阿紫。”东晋郭璞的《玄中记》也说：“狐五十岁，能变化为妇人，百岁为美女，为神巫，能知千里外事，善蛊魅，使人迷惑失智，即与天通，为天狐。”

唐代白居易的《古冢狐》，最早将妲己比作狐狸精，里面写道：“狐假女妖害犹浅，一朝一夕迷人眼。女为狐媚害即深，日长月长溺人心。何况褒妲之包善蛊惑，能丧人家覆人国”，也就是说褒姒、妲己都有“狐媚覆国”的能力。唐代李瀚的《蒙求》注则明确说：“妲己为狐精”。这就为后世创作留下空间。当然，妲己的父系来自有苏氏，这是很明确的，如何处理这一矛盾呢？元代话本《武王伐纣平话》就解决了这一难题。

根据《武王伐纣平话》的记载，纣王在玉女观看到玉女起色心，玉女还送了一条衣带搪塞纣王。之后纣王要寻找与玉女相貌相似的女子，这样才找到华州太守苏护之女妲己。不过妲己在途中就被九尾金毛狐换去魂魄，之后金毛狐还因嫉妒玉女打碎玉女像。《封神演义》明显承袭了这个设定，并将玉女改变成女娲，妲己成了奉女娲之命来祸害商纣的角色。不过在小说也就出现一些矛盾：如果妲己当时一心想灭亡商朝，为何在商朝覆灭前又维护纣王呢？

林屋公子，文史作家，主攻先秦秦汉史。系今日头条签约作者，悟空问答签约作者，澎湃历史专栏作者，网易历史专栏作者，百度ta说合作作者，全历史合作作者，出版有《先秦古国志》《先秦古国志之吴越春秋》《山海经全画集》实体书三种，作品散见于《国家人文历史》《同舟共进》《北京晚报》《醒狮国学》《百家讲坛》《威海晚报》等报刊杂志及自媒体。感谢阅读，欢迎关注！